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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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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風涼,孫梨兒裹了一件艷粉石榴花厚緞的披風, 眉如遠黛, 貝齒紅唇,艷麗得不可一世。她站在院子門口, 眾小廝與丫鬟便垂手站在她身後,恭謹得不敢擡頭。

“晏城, 你且回去睡吧。不過就是一個婆子罷了,我打發了她就來。”孫梨兒回頭看向身邊高大偉岸的男子道。

雍晏城揉了揉她的頭, 頷首道:“好, 有事再叫我。七叔也真是的, 總是由著下人胡來。不過就丟了一個丫鬟罷了,何必如此大張旗鼓。”

孫梨兒嫵媚一笑, “或許那丫鬟是七叔的房裏人吧。”

雍晏城的嘴唇動了動,想了想前世雍無離那終身不近女色的癖好, 不由得搖了搖頭。或許今日這事, 比自己想象的嚴重多了。雖說雍無離現在還未發跡, 可他畢竟也是未來的攝政王, 自己還是謹慎些吧。

想到這,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好聽的話也是張嘴就來。“梨兒,我不放心你,我還是在這裏陪你吧。”

孫梨兒本來不想讓他知道小綠的事,但她實在難聽見雍晏城這般溫柔情深的樣子,心裏一時便沒有了勇氣拒絕, 點點頭道:“好,有勞夫君了。月言,去給公子拿件厚衣裳。”

“哎。”名叫月言的小丫頭忙不疊的跑回了房裏。這兩日她日日在孫梨兒身邊侍候,因此與這位傳聞中的姐夫接觸頗多。

她越來越發現,京城中人人稱道的雍家大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溫柔體貼。就說姐夫對姐姐說話的語氣吧,簡直讓人聽了就心癢癢,孫月言在孫家就從來沒聽見過這麽輕柔的聲音。

她實在羨慕孫梨兒的好命,竟然能找到這天字第一號的丈夫。

“白管事,如今已經月上梢頭的時候,你不在偏院好好侍候你家主子,卻非要在這府裏大吵大鬧,成何體統?”孫梨兒薄怒的樣子極是好看,眉目宜嗔,紅唇輕努。

不過,白管事顯然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夫人海涵,偏院走失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丫鬟,今夜必得找出來才好。若是夫人非要攔著,那奴婢只好強進了。”

“梨兒,既然七叔想找人,咱們就放她進去吧。”雍晏城站在孫梨兒身邊息事寧人道。此刻,他還不想因為一個丫鬟得罪了雍無離。

即便自己心裏厭惡極了這個日日守著林藥藥的男人,可在確保他這輩子不會成為攝政王之前,雍晏城是不打算輕舉妄動的。

“夫君這話不對。”孫梨兒看向雍晏城的時候眉眼低垂,先帶了三分媚態。“妾不讓她進去亂搜,一則是為了立下咱們雍府的規矩,不能讓奴才壓在主子頭上。二則,深夜搜侄子侄媳的院子,這也是壞七叔的名聲,妾也是為七叔好。”

雍晏城稍一尋思,倒也是這個理,既然見了雍無離有話說,他也就有幾分底氣了。

“還是梨兒想得周全。”雍晏城的雙目含著柔情道。孫梨兒的臉色羞得紅了一紅。

其實,自從回門那日的幾重風波開始,雍晏城與孫梨兒的感情就淡了不少。但好在回門之後的這些日子,安陽郡主似乎忙著盤點鋪子入錢,因此少了對雍晏城的管束。

孫梨兒這才撈了個好時機,趁著這節骨眼好好與雍晏城熱絡了幾日。孫梨兒在床第之間的手段不差,又拿得下臉來,所以雍晏城漸漸也就有些被迷住了。所以如今,兩個人才有了些蜜裏調油的意思。

轉過身來,孫梨兒板了臉看著白管事道:“既然你非要搜,也得把話說明白。咱們府裏這麽多院子,為何單單你要來搜我的這一間?郡主這兩日睡得晚,難道你們也敢去搜麽?”

孫梨兒不信就憑雍無離一個外子的身份,敢去拿捏安陽郡主。無非就是看著自己是外來的新妾,所以才先拿自己開刀罷了。

“若是你們敢搜郡主母親的院子,那我自然也沒有話說。可若是你們不敢搜當家主母的院子,非要拿我這小院做筏子,我是斷斷不許的。”

“您這意思是說,我們尚未搜郡主的院子?”白管事笑笑問道。

孫梨兒點頭道:“這是自然了。憑郡主母親的地位,你們若是敢動不動就搜她的院子,怕是在這雍府待膩了。”

“我還是這句話。要搜,整個雍府一起搜,要不然,別想拿我的小院當你們的開導石。”孫梨兒抻了抻自己的衣袖,滿臉高傲道。

“老奴也是奉命行事,自然要面面俱到。”白管事徐徐說道。

孫梨兒臉上的嘲諷之意更濃。官話誰不會說,得敢做才行。

“夫人,老奴是敬重您才叫您一聲夫人,實際上您擔不得這二字,您可知道?”瞧著孫梨兒的臉一沈,白管事絲毫不為所動,繼續朗聲道:“好叫您知道,這位新妾,咱們已經將安陽郡主的院落並大老爺的院落都搜完了,就連其他的幾位夫人都搜了一遍。您這,可是最後一處。”

“最,最後一處?”孫梨兒臉色一僵。“你們竟然有膽子搜郡主母親的院子?不,我不信,你們定是在哄弄我。”

“我們偏院的人,一向是做到了,才會說出來。”白管事不卑不亢道。

孫梨兒不想相信,可白管事的神情根本沒有半點作假的樣子。她本想著借著安陽郡主的名頭避過搜找,可如今看來,竟是連安陽郡主自己都沒躲過。

“不過就是個外子,哪裏來的這麽大本事。”孫梨兒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說道。雍晏城的臉色頓時一沈,“梨兒,不得胡說。”

孫梨兒勉力一笑。“是,我也是一時不相信罷了。你們誰去瞧瞧,郡主那可是真的被搜過?”

一位丫鬟站出來低聲道:“主子,方才奴婢去外頭點門燈的時候,確實看見白管事她們是從郡主的院裏出來的。”

……

孫梨兒扶住了孫月言的手。

孫月言偏偏是個不長腦子的。“姐,你的手怎麽這麽涼?”接著,她又用嬌嗔的語氣道:“姐夫,你快給姐姐暖暖呀。”

雍晏城擡眸看了孫月言一眼,見她長相極為乖巧可愛,眉眼竟與林藥藥有幾分相似,心念忍不住一動,沈沈應了一聲“嗯”。

孫梨兒恨不得擰掉孫月言的一張嘴,偏偏還要強撐著笑臉道:“夜裏涼,手自然涼了。”

“那奴婢就不耽誤夫人的功夫了。只要奴婢進去搜完沒發現那位丫鬟,奴婢立刻就帶人撤走,絕對不會亂動夫人的一草一木。”

“來人,搜。”白管事除了怕雍無離之外,在這雍府基本上就沒把別人放在眼裏過。

“等等。”孫梨兒喊道。“我說不能搜就不能搜。這是我的院子,憑什麽你們想搜便搜。別人的院子我不管,我的院子卻由不得撒野。”

孫梨兒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說話已經出了顫音。但她沒辦法,她今日必須要護住自己的院子,否則若是白管事她們找到了小綠,自己才真的洗不清。

只要等到明天,明天一早送菜的門一開,自己便把小綠送得遠遠地,到時候就什麽都好說了。

撐住,必須要撐住。

孫梨兒告訴自己。

不過就是一個管事罷了。不過就是一個外子罷了。

她站在小院門口來來回回踱步,顧不得雍晏城會怎麽想,直到,忽然感受到一股肅殺的氛圍。

擡眸,果然見白管事等人齊齊低下了頭,連視線都幾乎一動不動的盯著各自的鞋面兒。這是真正的臣服,與自己掐著人家賣身契命令人家服從於自己的行徑完全不同。

雍晏城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裏有一些惶然。他忽然意識到,即便是這個外子未發跡時,也從來不是一個可以讓人平視的對手。

“搜個人,還要鬧到什麽時候。”雍無離平平淡淡的語氣,就好像這活計不比倒茶難上多少。在他身邊,林藥藥裹在純白的大氅裏,整個人顯得嬌憨可愛,如明珠生暈。

白管事的頭立刻垂得更低。“老奴這便進去。”說罷,她沖著身後揮揮手,眾小廝立刻跟了上來。

孫梨兒勉力昂起頭,剛要站在小院門口繼續對峙,卻被身邊的雍晏城扯住了胳膊。“行了,七叔都親自來了。”

“可是……夫君,我也是為七叔的名聲好。”孫梨兒裝出委屈的神色。

雍晏城果然十分受用,可擡眸對上雍無離那道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他的氣勢頓時矮了下來。“罷了,七叔會明白咱們的心意。如今你先讓人進去吧。”

孫梨兒還要再辯駁,雍晏城卻已經不想聽下去了。特別是在剛才看了林藥藥一眼之後,他的心裏又是莫名的煩躁起來。

“站到旁邊去。”雍晏城把孫梨兒推在孫月言的懷裏,示意孫月言扶好她。孫月言眉眼彎彎一笑,滿臉純凈如水,似乎渾然不知此時是什麽境地。

雍無離站在院裏的梨樹下,長長的樹枝伸出梨花來,恰到好處的彎在林藥藥的身後。雍無離看她一眼,恰好她扭過頭在聞花香,長睫如虹,膚白如月。

這樣姣好的畫卷讓人心生舒暢。

許是察覺到自己在看她,那小貓兒回過神來,眉眼含著關切,“手還疼嗎?”

雍無離看不出半點癡傻,她仿佛壓根就不是傳聞中那個天生呆滯,聽不懂人言的少女。她只是,話少一些,想不得太覆雜的事罷了。

“不疼。”

在眾小廝詫異的眼神裏,雍無離回應道。要知道,他們好像從來就沒見過主子回應這種沒什麽意義的問話。

不遠處的孫梨兒僵僵站著,莫名覺得心裏十分的不是滋味。

按理,自己容貌出眾,晏城風流體貼,這才是天造地設人人艷羨的一對兒。而外子配癡兒,不過是眾人的笑柄罷了。

可為何事實恰恰相反,自己和雍晏城貌合神離,要靠床第之間的那起子事維系感情,而人家林藥藥與雍無離,反倒成了如畫如歌的一對佳偶,即便自己遠遠看著,也能夠感受到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姐,你不是說她們感情不好麽。那個林藥藥,看上去也沒那麽傻嘛。”孫月言湊到孫梨兒身邊低聲說道。

孫梨兒罵了一句閉嘴,眼睛從林藥藥身上收回來,止不住的往院內幾間屋子的方向瞧著。也不知道那小綠藏沒藏好。

“出來了出來了,白管事出來了。”孫月言眼睛亮,頭一個喊道。她倒也不至於太傻,到底還是有些緊張的湊到了孫梨兒耳邊道:“姐,怎麽辦,那小綠果然被抓住了。”

孫梨兒的心在這一瞬跌到了谷底。

眼瞧著雍晏城的眼神不對,她趕緊慌裏慌張跑上前喊道:“呀,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藏在我們的院裏!咦?這是小綠?這不是我托郡主母親送給七嬸娘的奴才麽。”

她知道這事瞞不住眾人,索性先把事實說出來。

“她是怎麽進來的?”雍晏城見果然搜出了人,心裏也不是很痛快,脫口便問道。

孫梨兒撫著胸口,一副後怕的樣子:“我也不知道。多虧七叔執意搜查,要不然這丫鬟指不定在咱們這藏多久呢。也不知她是哪家來的,到底是什麽根底,安得什麽心思。”

最後一句話意有所指,頓時鎮住了即將反駁的小綠。家,根底……她不是聽不明白其中的要挾之意。

只是,小綠不解,那寫了孫字的包裹皮還在偏院,難道她就可以摘出去麽?

“爺,小綠找著了。”白管事上前恭敬道。

雍無離略點頭,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被子。這棉被,正是方才林藥藥房間的那一床,特意被抱到了此處。

白管事頓時會意。主子就是這般殺伐決斷的人,她早已習慣了這一點。只不過,她到底還是多嘴一句道:“爺,咱們不審審麽?若是幕後還有人……”

“不必。”雍無離遠遠掃了孫梨兒一眼,刺骨的眼光驚得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可心裏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這外子是個盲目自大的,竟然狂妄到審也不審,看來自己這番總算是摘出去了。

孫梨兒沒時間心疼小綠這顆棄子,她滿腦子都是劫後餘生的狂喜。“走吧。”她撫了撫自己的心口,拉住雍晏城說道。

卻沒想到,雍晏城的身子動也沒動,整個人都是十分驚懼的樣子。孫梨兒一怔,隨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偏院的小廝此刻正雙手戴著護具拿著一床錦被裹住小綠的身子。

小綠露在棉被外頭的臉頓時變得扭曲起來。她高聲喊叫著,整個人像蛇一樣開始拼命的扭動。

“這是怎麽回事。”雍晏城擰眉。

孫梨兒不敢答話,但卻心如明鏡。那棉被裏,恐怕就是自己交給小綠的入骨針。此針是孫家絕密,孫家女嫁人後常用這法子來磋磨人。名為入骨,是因為只要你接觸了這些針,而又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的話,這些針便會順著肌膚進入身體,到最後在身上留下無數孔洞,而那些針卻早已深入其中,壓根找尋不得。

盡管知道此針的毒辣,但孫梨兒卻從未見過此針發作起來的樣子。此刻,她的一張臉早已嚇得盡失血色,連小腿都在發顫。

“你害苦我了,你害苦我了!”小綠一邊在地上打著滾,一邊聲嘶力竭喊道。她的額間已經有青筋暴起,目眥欲裂,整個人顯然是痛苦到極致。

孫梨兒聽她亂七八糟的叫嚷,心裏就更加打鼓了。她這才明白,雍無離這是在殺雞儆猴,而自己就是那一只被嚇破膽的猴子。

何止是嚇破膽,若是沒有月言撐著,她幾乎就要癱軟了。

今天,她才算真正認識了這位傳說中不可小覷的外子雍無離。

就在眾人都嚇得雙腿發軟的時候,這位始作俑者卻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直到他了一眼身邊的林藥藥。

她的牙齒輕輕咬在嘴唇上,顯然是有些害怕,但偏偏眼睛又不肯放松,像是非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大仇得報一般。

“怕就閉眼。”一雙大手忽然在她眼前拂了拂。

這手不過是在她眼前掃了一下罷了,並未真正的捧著她,但她的心裏卻還是莫名悸動了一瞬。那手,更像是撩動人心的春風。

“不怕。小綠活該的。”林藥藥的聲音軟糯輕快。的確是活該,若是今日雍無離不來,那麽此刻被錦被折磨死的人或許就是自己了。

說來,自己倒是又欠了他一個人情。

想到這,林藥藥忍不住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一襲黑衣,滿臉冷肅,分明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但她卻莫名覺得對他根本疏遠不起來。他對自己那麽好,好到她明明換了一個地方生活,卻根本沒有半點的不適應。

她忍不住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就像初見時那樣。

雍無離只在她碰上自己的一瞬間蹙了蹙眉,隨即卻動也未動。白管事將這一幕看在眼裏,驚得下巴幾乎都要掉在了地上。

這麽多年了,即便是凝兒偶然間碰上主子的書桌,主子都要半晌青著臉。而此刻呢,他卻任由一個癡兒抓著自己的袖子,分毫沒有反感。

白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最後贏了爺的心的人竟是這位當初當做累贅取進府來的林藥藥。

“夫人,夫人。”眾人忽然一陣驚呼。林藥藥擡眸,這才發現孫梨兒已經暈倒在雍晏城的懷裏了

嗤,她倒是躲得幹凈。

本以為雍無離震懾孫梨兒一番也就罷了,卻沒想到這個小陣仗壓根就沒能平息這位爺的怒火。直到最後,那裹著棉被的小綠被層層繩子捆住,最後被吊在了孫梨兒小院門口。

林藥藥幾乎當場就想拍案叫絕。雍無離果然是又聰明透頂又心狠手辣,她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孫梨兒看見這一幕會是什麽表情。

“主子,這事真的與這位新妾有關?可是那手帕上分明寫著暘字啊。雖說也許是這位新妾的障眼法,可若不是呢?咱們豈非嚇著了新妾,反而便宜了安陽郡主?”在回去的路上,白管事試探問道。

雍無離連話都沒答。反倒是小紅,此刻想明白了許多細節,一一說給白管事道:“安陽郡主當初指派小綠過來時,說是讓夫人與小綠一敘舊情。可小綠是夫人攆出去的,哪裏來的舊情,可見安陽郡主並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只不過被人做了刀子。而且,安陽郡主是個不愛出門的,又怎會輕易買到小綠呢。”

“原來還有這許多糾葛,倒是我忽視了。”白管事回過味來,點頭道。

自始至終,雍無離連頭都沒回。直到,小紅輕聲問著林藥藥道:“夫人,你是不是困壞了?”

雍無離回頭看了一眼,眼裏沒有任何波瀾起伏。

“嗯。”林藥藥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她沒有晚睡的習慣,今天折騰了這麽久,當然是困了。

“那咱們回去就睡,奴婢給您挑一床最軟最舒服的被子。”小紅輕聲說道。說完這句話,她才意識到,嫁妝裏只帶了這一床新被褥。

“白管事?您那可有空餘的被子?”小紅只得沖她張口。

白管事一怔。雍無離的私庫裏的確什麽都有,錦緞更是不計其數。只是這棉被通常都是現送錦緞現做,這才能保證被子的松軟舒服。若是在私庫裏存久了,難免受壓受潮,壓根就用不得了。

所以,這偏院並沒有準備多餘的棉被。

“我這就去叫裁縫來。夫人先拿小被子或是狐裘對付一會,幾個裁縫連夜趕工,不出一個時辰就做好了。”白管事如今也看出了林藥藥在主子心中的地位,自然是半點都不敢搪塞。

“一個時辰?”小紅顯然是有些不滿意,但是看在白管事已經傾盡全力的份上,她也只能點了點頭。

瞧著雍無離沒有開口,白管事稍稍放心,只以為這樁事做得尚算合主子的心意。“爺,那我去找裁縫了。”

“先到我書房。”雍無離的臉上沒有半點焦急的意思。

“這……”白管事真是有些看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了。眼前這情勢,不是該先讓自己去找裁縫麽?

心裏納悶,嘴上自然是不敢問的,雍無離也沒給她問話的機會,大踏步的先走回了自己的書房。

自從與林藥藥成婚以來,他一直是在書房睡的。好在書房素日也準備了大床與錦被,並不會睡得不舒坦。

“那勞煩夫人再等等。”白管事沖著林藥藥說道。

“不著急。”林藥藥擺擺手,與小紅先回到了房間。

雍無離的書房簡簡單單,長桌古硯,汝窯白瓷,另有典籍若幹卷。而且,此刻那屋裏還坐了一位身著青色長衫的男子,一見他進門便沖上來朗然笑道:“都這麽晚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

雍無離點點頭。“知道你在。”

“嗯,今日不下棋了,我有正事與你說。”男子剛要開口,便被雍無離用手勢打住。

“等等。”雍無離側過臉,看向身後的白管事說道:“把這床錦被給她拿去。”

“唔。”白管事下意識的答應,隨即卻一臉驚愕。若不是當著主子的面,她簡直想伸手掏一下自己的耳朵。

這一次,小紅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三遍床褥,才讓林藥藥躺在床上。因為棉被尚未做好,所以小紅先給林藥藥蓋了一層平日用來搭腿的鵝羽軟墊,又蓋了一層貂皮,這才覺得妥帖了一些。

“小紅姑娘?夫人睡了沒有?”門外,忽然傳來白管事的聲音。

“白管事進來說吧。”小紅一邊替林藥藥掖了軟墊,一邊回應道。

先是一床蓬松綿軟的黑綢被子躍入眼簾,接著才是白管事堆笑的一張臉。“主子怕夫人沒有棉被睡不好,所以讓我把他的棉被先拿過來。夫人若是不嫌棄,就先將就著用吧。”

“這……那爺蓋什麽呢?”小紅詫異問道。

白管事呵呵笑著,渾圓的臉龐上刻下兩道深深的淚溝。“爺今日怕是不睡了,要在書房與人議事呢。”

林藥藥怔了怔,隨即把身上的軟墊拿下來,輕柔說道:“這個給無離。”

白管事瞧著那潔白如雪的鵝羽軟墊,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她怎麽覺得,主子與夫人二人,像是在互換信物一般呢。雖說主子不愛說話,可心裏確確實實已經有了這位新夫人。

而這位新夫人雖然有些癡傻,說起話來也總是簡簡單單,但對主子的惦念也是真真切切,做不得假的。

“好,老奴這就送去。”白管事臉上的淚溝更深,笑意更濃。

小紅雙手接過那黑綢錦被,果然覺得又輕又軟,不似凡品。她忍不住放輕了手上的力度,輕輕把那被子抖開,又穩穩蓋在林藥藥的身上。

林藥藥在錦被碰上自己鼻尖的一瞬間,就敏銳的感覺到,這一床被子是雍無離蓋過的。因為被子上的清冽香味,正是他所獨有。

安人心神,如茶如麝。

而在雍府的另一頭,此刻孫梨兒所遭受的折磨並未結束。她裝暈不過須臾,便被雍晏城的大手用力的搖醒了。

“梨兒,母親叫你過去一趟。”雍晏城雖然長了一張光風霽月不沾凡塵的臉,但實際上卻是個極為怕娘的幼公子。

孫梨兒雖然是裝暈,但身體確實是有些虛弱無力。“晏城,我且歇一會,明早再去吧。”

雍晏城的頭搖得像小孩的撥浪鼓。“不成,梨兒,母親的脾氣你也知道。若是你今天不去,明天指不定她又要想出什麽法子來磋磨你呢。”

孫梨兒的心裏像塞了一塊腌透了的大石頭,酸得厲害。人家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哪家的夫婿不是向著自己的妻妾說話。這一位倒是好,寧可在中間做個和事佬,也不願意對自己的娘親有半點的忤逆。

接下來,雍晏城的話讓孫梨兒的心更涼了。“梨兒,今天那個丫鬟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曉?”

孫梨兒沒等開口,嘴巴已經先耷拉下來,眉眼拱成小橋,一張艷麗的面龐便多了十分的委屈。

“你這話是在懷疑我?那丫鬟的確是我偶然間買到,又托娘親送給七嬸娘的,這是因為我與七嬸娘好歹有些舊情。可誰想到那丫鬟竟然得罪了雍無離,而且還跑回了我們院子裏。”

“還好,七叔看在你的面子上沒有發作。晏城,要是今日你不在,我可要嚇死了。”心裏再委屈,卻也要滿足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優越感。

雍晏城果然十分受用的樣子。“梨兒你最懂事了。你放心,即使我不在,七叔也不會對你這麽樣的。好了,你趕緊去母親那回話吧。”

“可是我的腿真的好軟。”孫梨兒捏著自己依然在顫抖的修長雙腿。

“乖,那等你回來,我給你揉揉。”雍晏城說道。

……孫梨兒一陣無奈,我自己有的是丫鬟,用你揉麽。我只是不想去啊。

無論心裏如何難受,無論小綠的樣子在腦海裏如何揮之不去,她都得走上這麽一遭。強拖著自己渾身無力的身子起來,她頂著月亮出了門。

此刻,已經是三更天了。

一輪孤零零的月亮掛在空中,灑下清冷一片。月言拎著一個羊皮角燈走在前頭,率先吱呀一聲打開了小門。

一個又長又圓的影子正在地上蕩來蕩去。

孫梨兒按著心口,納悶的問了一句:“什麽東西?”順著影子的方向一擡眸,正好看見那裹了棉被的小綠被掛在書上,一顆頭此刻正耷拉下來,通紅的舌頭伸得好長好長。

“啊呀。”孫梨兒發出了一聲響徹雍府的喊叫。接著,整個人都癱倒在了門口的臺階上。

這回,才算是真的暈了過去。

還未睡下的雍晏城幾步趕到門口,拉住月言的手問道:“怎麽回事?”

月言戰戰兢兢不敢擡頭,整個人都要埋在了雍晏城身上。“小……小綠……”

雍晏城一擡眸,這才發現小綠裹著被子被高高吊在了院門口。也不知她究竟是什麽時候死的,總之此刻人已是徹底硬了。

“這是誰掛的?瘋了不成!”這話說完,頓時便有兩個人影從角落裏鉆了出來。“晏城公子,我家主子說了,要把此丫鬟掛在府裏最顯眼的地方,以儆效尤。”

“這麽說,是七叔的意思?”雍晏城的眉心擰出了深深的川字。“欺人太甚!來人,把梨兒擡回去,我要去見娘親。”

雍晏城進門的時候,安陽郡主整個人已經用胳膊托著香腮,止不住的打著哈欠。這一晚上太折騰,她到現在都沒睡上覺。

本來以為雍無離至少會親自過來給自己一個解釋,卻沒想到她等了半天才知道,人家早就帶著林藥藥回去睡覺了。

安陽郡主氣個倒仰時候,又覺得這事情不對勁,於是便想把孫梨兒叫來問問清楚。卻沒想到,這一等又是半天。“我叫你那新妾過來,你過來做什麽?”

“母親,梨兒暈倒了。”

“暈倒了?好端端的怎麽會暈倒呢?是不是她在裝病騙你,哎呀呀,這樣的手段我見得多了。”

“不是,母親,你聽我說。”雍晏城穩了穩安陽郡主的情緒,這才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合盤托出。

待到說完了這些,雍晏城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顯然,他也是被雍無離的手段嚇著了。

“這事,的確是那個雍無離做得太過分了。不過,我總覺得,你這位新妾沒有那麽老實。”安陽郡主沈吟半晌道。

“母親,兒子昨日做了一個夢,不知當說不當說。”雍晏城靈機一動道。

安陽郡主點點頭。“兒子夢見一位老者對兒子說,咱們雍家往後會出一位攝政王。這位攝政王,或是兒子,或是兒子的七叔。”

“雍無離?”安陽郡主忍不住嗤笑。“怎麽可能?他不過就是一個外子,而且才官居六品,跟你差得遠呢。”

“母親,兒子只問您一句話,您覺得七叔今日的手段,當不當得一位攝政王。”雍晏城正色問道。

安陽郡主頓時怔住。的確,的確是當得的。史書上的哪一位攝政王不是如此心狠手辣,殺伐果斷。

“母親,我們必須得斷了他的攝政王之路!”雍晏城急道。

“可是,我們要如何做呢?晏城,且不說你祖父當年過世時特意囑咐過我們,務必要對雍無離敬重有加。光說咱們雍府如今的地位,也禁不起什麽折騰。晏城,你可不能輕舉妄動。”

“母親,若是兒子的夢真的是上天的暗示呢?如果兒子真的當了攝政王,您還用擔心雍府的地位嗎?還用擔心那些夫人對您愛睬不理嗎?母親您再想,若是雍無離成了攝政王,難道以他的性格,會提攜我們雍府麽?”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安陽郡主陷入了沈思當中。須臾,她又開口道:“晏城,那你打算如何做?”

“母親,小綠的屍體如今高高懸在梨兒的小院門口。兒子,要在明天的朝堂上,告他雍無離虐殺奴婢,請求聖上裁決。若是母親有心,可讓父親與外祖父為兒子說上幾句話。若是母親不願意,只憑兒子一人也可。”

夜深沈,屋外並無半點聲音,屋內的母子兩促膝而坐,此刻正醞釀著明日的朝堂之事。

而另一邊的偏院書房裏,雍無離與一位男子也正議論著朝事。

那男子見白管事抱走了棉被,忍不住就想打趣幾句,可見雍無離的臉色並不好,也就按下了心思,正色說道:“無離,今日我過來是要跟你說,咱們如今在朝堂上的人手並不多,是時候培植一些親近勢力了。我瞧著你那便宜侄子雍晏城還算不錯,不如再提拔他一下。”

雍無離的眼神淡淡掃了他一眼。

“怎麽,你不喜歡他?”男子旋即明白他的意思。

“沒有。”

“那你為什麽這種表情?就好像,哦,對對對,就好像他搶了你的什麽東西似的。雍無離,你那個侄子怎麽惹著你了?”

“沒有。”雍無離的臉色依舊淡淡。“他還小。”

“小怕什麽,我看如今聖上頗為看重他。咱們要是能拉攏他過來,的確是一件好事。”男子手裏拿了一張當朝大臣的名表。

“不成。這件事不必再說了。”雍無離的臉色愈發沈重。

“好好好,不成就不成。那你的官職也該進一步了,不能總是在六品官上待著。這樣吧,明日遷成正四品,可好?若是太快了,也免惹人懷疑。”

“好。”這回,雍無離倒是痛快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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